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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歸位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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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歸位四

言霽恍惚地走到顧弄潮身邊, 低頭看了眼他手上端的烏溜溜的藥汁,輕輕嗤笑了聲。騙傻子呢,什麽湯烏溜溜的。

現在他已經不在意顧弄潮無意識中將他當做的是誰了。

言霽蹲在顧弄潮面前, 仰頭看他, 道:“皇叔,你看我說對了, 就算我死了,你也依然會不好過。”

就算言霽將手搭在他膝上,就算將他手中的碗拿走, 顧弄潮依然沒有任何反應,就連盛著藥汁的勺子都沒顫一下。

隋柳眨了眨充斥淚光的眼, 在旁邊道:“我原以為就算恢覆不了神智, 陛下來了王爺至少也能認出您。”

言霽垂下頭,死死咬著唇, 有力到沒多久就破了皮,血絲在唇齒間蔓延。

鐵銹味的。

臉頰一涼,言霽愕然擡頭, 燈影下, 顧弄潮擡起手掌撫上言霽的臉頰, 唇角溫潤如風:“答應你了,可是肯喝了?”

言霽睜大眼,盈滿的淚水決堤般滑落, 顧弄潮慌亂了瞬, 勺子裏的藥汁幾乎灑完,他將勺子放進言霽拿過去的藥碗中, 手腳無措地從衣袖裏取出手帕去替言霽擦淚, 眼中全是自責:“若不肯喝藥便罷了, 不喝了。”

又覺不妥,顧弄潮手上頓了下,續道:“皇叔聽說西洋那邊有種奇法,可以將藥搓成黃豆般大的藥丸,混水喝下也不會發苦,明日我便命太醫署研究研究。”

言霽搖了搖頭,他討厭眼淚失禁的感覺,身後還有梅無香和隋柳,他不想在外人面前哭。

顧弄潮以為他搖頭是不願吃藥,眉心微蹙,聲音為難:“是皇叔不對,不該在未央宮跟顧漣漪說那番話,害你虧損了身體,皇叔向你道歉,但不吃藥,怎麽能好?”

“不可用自己的身體去懲罰別人,任何人都不行。”

言霽反應過年顧弄潮在說哪件事,他將藥碗遞給隋柳,呼吸間氣息不穩:“皇叔終於知道我是誰了嗎?”

然而,顧弄潮許久都沒回答,他的視線從言霽臉上移開,又開始看著虛無處,喃喃道:“陛下什麽時候才回來。”

言霽去抓顧弄潮衣袍的手指握了個空,顧弄潮轉動輪子,繞過他去到門口,身影挺直,寒風拂動披散身側的烏發,他一直望著虛無的夜色,好似化作了一尊石像,漫無邊際地等著從夜色裏歸來的人。

言霽終於明白隋柳沒回答那句話的答案了。

府上不點石燈,是怕顧弄潮尋了出去。

如今這個情況下,被任何人撞見顧弄潮此時的模樣,都是潛在的威脅。

蹲得太久,言霽起身時身體晃了下,被隋柳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,待眼前的黑色散開,他看到隋柳擔憂的眼神,不遠處,梅無香緊抿著唇,將頭側在另一邊。

言霽並沒多問什麽,只是道:“我突然消失,薛遲桉那邊必然已經得知了消息,我寫一封信,梅大哥替我送去太傅府,好叫他們安心。”

梅無香收回看著自家王爺的目光,點了點頭。

隋柳一直懸著的心這會兒終於放回了實處,陛下不怪罪就是莫大的恩典了。

接著顧弄潮房裏的紙筆寫完信,交給梅無香後,梅無香立刻施展輕功消失在了視野中。這會兒,言霽終於發現顧弄潮穿著似乎單薄了些,雖已如春,但是初春的寒氣一點不比冬日弱,而顧弄潮僅著了一層單衣。

此前顧弄潮端的那碗藥本該是他晚膳後喝的,不知怎麽下人沒哄進去,如今藥已涼,喝下去也沒多大藥效了。吳老走前向隋柳以眼神示意,說要去點火,重新熬藥。

而今房中只剩言霽和顧弄潮兩人,言霽翻出件厚實的外袍給顧弄潮披上,動作間顧弄潮終於舍得移開看著夜色的視線,無神的瞳孔映上了言霽的臉。

言霽握住他冰冷的手指,柔聲道:“這都深夜了,皇叔去睡一會兒好嗎?”

他望著眼前這個男人,顧弄潮是整個大崇的脊梁骨,如同創世的不周山,言霽不敢想他真的倒下後,大崇是否能挺過沒有秩序統治的時期。

畢竟父皇還在位時,大崇就已經蛀蟲掏空,從內裏在腐爛了。

這些年一直是顧弄潮在支撐著,哪怕父皇,也不得不依賴罪人遺孤。

明明大崇薄待於此,顧弄潮任然守護著這個國度,光是此番胸懷,言霽也不想他會得不到善終。

更何況,自己心中一直都愛慕著他。

沒有人舍得自己喜歡的人,受苦受難。

言霽將頭埋進顧弄潮蓋著毛毯的膝間,輕輕笑了下:“我是皇帝,我想要的,從來都能實現。”

“我會讓一切好起來的。”

-

言霽剛睡著沒多久,就覺得四肢冰冷乏力,呼吸也有些困難,他猛地驚醒,瞳孔倒映著壓在他身上的人,兩人離得極近,顧弄潮森寒的面容占據滿整個視線。

一柄寒刃的尖端正抵在言霽胸口的位置。

握著刀柄的手很抖,那張臉出現一抹皴裂般的掙紮,好似正受著冰火兩重天的折磨。

言霽漸漸平靜下來,調整呼吸,輕聲問道:“現在就要動手嗎?”

他攀上顧弄潮握著寒刃的手,視死如歸般勾起嘴角:“動手吧。”

意料中的疼痛並沒從心口傳來,倒是臉龐滴落一抹溫熱,錚地一聲,寒刃脫手摔在地上,顧弄潮暈倒在了言霽身上。

言霽無聲環抱著他,也沒擦臉上的水漬。

倒是最未了,替顧弄潮擦幹了眼角。畢竟王府裏現在能進到這座院子的,都是顧弄潮的心腹,還是不要讓他在手下們面前出糗為好。

言霽原本以為自己才睡一刻鐘不到,此時看去窗外卻已天光大亮,他給顧弄潮蓋上被子,起身穿衣,走前頓了下,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,插回鞘裏,隨手放在鬥櫃上。

門外,隋柳正在澆花,見言霽完好無損出來,無聲松了口氣。

“早啊,陛下。”隋柳揚了揚手打招呼,指了下前廳,“膳食剛送上來,正好還熱著。”

言霽看到隋柳綁著袖子澆花時,楞了下,隋柳不是王妃麽,怎麽還做這些下人的粗活?

但他沒有多問,估計是個人愛好吧,以前宮裏一些娘娘們,也時常在自己宮中蒔花弄草,雖頂多只是弄幾盆,沒有弄一整個花圃的。

夜裏消失的仆從此時都已經活動起來,光是前廳就有好幾個侍女佇立在兩側,一個嬤嬤正抱著個孩子坐在下首餵粥,由於角度問題,並沒第一時間看到言霽進來。

陽陽坐在嬤嬤腿上,不肯好好吃粥,眼睛滴溜溜地亂轉,倒是看到了言霽,立即撲騰著小手小腳朝著言霽奶聲奶氣地喊,嬤嬤放下勺子掰回小奶娃的藕臂,低聲道:“小祖宗快別鬧了,乖乖把粥喝完成麽?”

“我來吧。”

陌生男音響起,將嬤嬤嚇了一跳,回頭一看來人,渾身氣度不凡,跟仙人似的,頓時想起了隋柳小姐提到的貴人,忙起身告罪。

言霽倒是並沒在意她,註意力一直放在陽陽身上,之前他就格外想伸手捏一捏陽陽肉嘟嘟的臉頰,這會兒沒再忍,伸手很小心地輕輕碰了碰,棉花糖一樣軟綿。

比豆腐還嫩。

陽陽只顧著笑,眼睛彎彎的,笑起來有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。

小虎牙也很奶,只能見個雛形。

言霽接了嬤嬤的任務餵陽陽早食,陽陽變得乖得不行,像是怕言霽想之前一樣離開,手指緊緊抓著言霽的衣袖,叫張嘴就張嘴,叫咽就咽。

——陽陽有個小毛病,喜歡將食物含在嘴裏不吞咽。

言霽總覺得陽陽記得他,但又不確定,這麽小年輕的孩子,真能記得更小時候的事嗎?

吃罷早膳後,言霽抱著陽陽去外面曬太陽。

花圃裏已經零星有幾朵花枝生出了花苞,嬌嫩的花瓣上掛著晶瑩的露珠,在晨曦下折射出亮麗的光華,讓人看得移不開眼。

也不知未央宮的白菩提,怎樣了。

聽到身後的腳步聲,言霽轉頭看去,幾個穿著青袍挎著藥箱的人,其中有一個言霽認識,步太醫。

大約這些年勞累所致,步太醫的頭發白了一半,背脊也佝僂了些,走近院內同樣看到了言霽,腳下一停,滿臉的不可置信。

同僚見他停下,詢問了聲。

下一刻便見步太醫快走幾步,撲通跪在了言霽面前磕頭,激動得語無倫次。

其他人面面相窺後,也紛紛跪地。

剛到邶州時,別人見自己不跪拜言霽還有些別捏的不習慣,這會兒回來誰見了自己都下跪,言霽同樣也覺得不習慣。

“陛下您真的還活著,臣便知道,陛下真龍護體,定是逢兇化吉。”

步太醫激動得面紅耳赤,言霽抱著陽陽騰不出手扶步太醫,只能口頭上道:“地上涼,步太醫快請起。”

如此,眾人才站起身。

除了步太醫外,其他幾名來為顧弄潮探診的醫師也都難掩激動,失蹤已久的皇帝活生生回到京中,無疑是在他們心中打下了一枚定魂針。

沒有比他們這些了解實情的人,更憂慮大崇的未來。

將嬤嬤將陽陽帶去玩,言霽請幾名醫師到書房中,詳細問詢了顧弄潮的癥狀。

房間裏彌漫低沈壓抑的氣氛,在每個人心頭都籠著一層愁雲,步太醫率先道:“王爺的情況並不樂觀,我們已經盡量在將時間延長,讓王爺清醒的時候能多些。”

正常狀態下,被種白華咒的人最後會徹底失智,或癲狂或癡傻,不可能再恢覆清醒,能讓顧弄潮到如今的情況,這些醫師功不可沒。

是以在步太醫唉聲嘆氣道“是臣等無用”時,言霽不太熟練地寬慰了幾句,對他來說,現在的情況遠比他想象中的好上許多。

另一名醫師說道:“據我等觀察,王爺每次清醒都毫無規律,有時候看到某件東西,有時候是聽到了某句話,但之後再用同樣一件東西或話去激王爺,就再沒反應了。”

言霽又問:“一般多久能清醒一次,每次清醒的時長是多久?”

幾名醫師互相看看,皆是搖頭。

步太醫道:“有一次隔了一日就清醒了,之後也有隔五日才清醒的,每次清醒的時間也不定,或能清醒一整日,或只是一晃神的功夫,就再次失了神智。”

話音落下,書房內又是一陣死寂。

許久後,聽到金玉相擊般好聽的聲音沈穩有力道:“還不算糟糕,我有一計,可緩解此番困境,但勝算不及一成,且需要你們配合太醫署的江太醫。”

“是何計?”步太醫驚訝下,脫口問了出來。

“等我問過江太醫後,再於你們詳說。”醫師們剛開始面露欣喜,這會兒想到什麽,一個接一個出現愁容,言霽續道:“放心,對攝政王的身體沒有損害。”

這話如一道暖流淌過眾人心口,彌日累夜的疲憊得到紓解,醫師們齊齊安下心。

最近並沒聽說過皇帝回京的消息,步太醫畢竟混過官場,比其他清白出身的醫師多了個心眼,留心問了句:“陛下之後打算如何?”

“我打算先以醫師的身份留在攝政王府一段時間,關於我回京的消息會慢慢放出去,同時也可以看看,這段時間渾水摸魚的都有哪些。”

說到朝事,言霽眼中迸射出一股精芒,隱有風雨欲來之色。

醫師們離開書房往攝政王臥房走去的路上,一掃來時的頹靡,其中有人小聲道:“總感覺這次回來,陛下變了許多。”

“你是不是也覺得陛下更有壓迫感了?”

“是好事,如此才能震得住朝上的那些老狐貍。羽=+西~+整”

“確實。”話題結束後,所有人都喟嘆了聲,拋卻各種因素,內心還是更期待少年時的皇帝陛下,雖說過於驕縱矜貴,但不會讓人在面對他時,兩股顫顫。

到了攝政王房門外,眾人斂了聲音,整理好衣服,互相看過沒問題,這才推門進去。

床上微微鼓起一團,判斷攝政王這會兒應該還在睡覺,大家不約而同松了口氣,待走近又嚇了跳。

原因無他,原以為睡著的人,此時正睜著無光的雙眼看著帳頂。

瞳孔連動都沒動一下,加上臉色格外蒼白,看上去竟讓人以為他沒了氣息。

好在幾名醫師都見慣了大風大浪,這次不過小場面,很快就調整好心跳速度,試探地喊:“王爺?”

沒有任何反應。

看來這次也沒能清醒。

正在醫師們沮喪地垂下頭時,床上傳來一道低啞的聲音:“本王好像又產生幻覺了。”

這已經是稀疏平常之事,步太醫想要寬慰幾句,又聽攝政王道:“這次,甚至還有觸感,是溫熱的。”

眾人一楞,面露欣喜,攝政王這會兒是清醒的!

剛坐起身,顧弄潮的目光便被一處吸引,眾人循著視線望去,門側處,陛下正抱著一個軟糯可愛的小團子站在光下,那雙桃花眼依如過去時澄澈透亮。

“不是幻覺,我回來了。”

言霽剛走進去,就見顧弄潮掩嘴一陣猛咳,指縫間隱有血水溢出,眾醫師忙圍上去燒了銀針給他施針,但顧弄潮躺著卻不肯安生,想起身再往門邊看一眼,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幻聽。

醫師圍成一道墻擋住了他的視線,他想呵斥,可一張口便咳出血,根本說不出一句話,顧弄潮急於擺脫醫師們桎梏他的手腳,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。

他看著虛晃成白茫茫一片的床帳,潛意識中知道他又要陷入泥沼中,一股不得遍尋的絕望蔓上心間,他只是想再多看一眼而已。

冷如寒冰的手指不知覺間被一雙帶著適宜溫度的手握住,當冰冷被暖化,顧弄潮才若有所覺地側頭看去,言霽隔著醫師這堵肉墻,從間隙中伸著手,緊緊握住他的。

旁邊站這個小肉團子,也學著言霽的姿勢,想去握顧弄潮的手,但奈何手臂太短,擠得肉嘟嘟的臉都變了形,也沒夠到。

耳邊是醫師們嘰嘰喳喳地在道:“心脈呈枯竭之相,脈跳緩慢,趕緊拿紓心丸來。”

“璇璣穴、紫宮位施針半寸,銀針消完毒沒,快拿來。”

醫師忙忙碌碌,沒多久顧弄潮就已被銀針紮成刺猬,只有言霽始終握著他的手,對他道:“累了就睡會兒吧。”

顧弄潮睜著遍布血絲的眼始終不肯睡,他怕自己一闔眼,就會再次失去神智,若會傷害言霽,萬一將他又嚇走了怎麽辦?

顧弄潮緊緊盯著言霽,連眼都不肯眨一下。

“去拿安神香來。”言霽朝站在外圍無處下手的醫師命令道。

安神香點燃後,顧弄潮神思昏沈,眼皮沈重地要往下聳拉,他固執地極力想睜眼,但反而耗盡了剩餘的那點心力,在言霽讓再加香後沒多久,視線徹底被黑暗籠罩。

但交握在一起的手,沒有松開半分。

忙到午時,醫師們這才抹著汗收好醫具,待人撤開後,言霽才終於看到床上的景象,只見被褥上皆是星星點點如紅梅般的血跡,顧弄潮衣衫不整躺在上面,嘴角的血跡也沒來得及擦幹凈,鬢發更是汗濕,黑發淩亂糾纏地壓在身下,將那張臉襯顯得格外慘白。

若不是胸口正微弱得起伏,讓人看去幾乎以為是一具死屍。

任誰看了都知道,他已至窮途末路,就算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。

醫師陸續抹著一頭折騰出來的汗水離開,留步太醫走在最後面,在門口時頓了下,回頭看了眼坐在床頭邊正為攝政王擦汗的陛下,希望陛下確實有辦法解決王爺此疾。

屋內沒了旁人,陽陽乖乖趴在旁邊,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,不吵也不鬧。隋柳走進來,說道:“陛下,江太醫來了。”

雖不知陛下為何一大早就讓她去宮裏請江太醫,隋柳還是照做了,但畢竟是宮裏的人,她沒敢把人請到內院來,此時正將人安排在前廳候著。

“好。”言霽費了一些功夫,才將緊握著自己的手掙開,牽起陽陽,跟著隋柳往前廳去。

前廳內,江逢舟已經喝完兩盞茶,身上還穿著太醫服,藥箱放在腳邊,時不時往拱門看去。

剛剛醫師從內院離開,江逢舟也看到了,本想上前攀談,但門口的侍衛在他動時立刻亮了劍,此後江逢舟便不敢再有動作,幹坐著也只能喝茶。

他在太醫署當值這些年,很少有聽說過攝政王請宮裏的人看診,王爺自己府上養得就有醫師,並且比不宮裏的太醫差,他實在想不到,王爺為何傳人叫他來府上。

並且還是點名道姓,只叫了他一人。

他過去跟攝政王也不過是點頭之交,這等大人物不應該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麽。

江逢舟這頭還在惴惴不安,言霽那頭已經抱著陽陽穿過拱門,快到裏面時,他將陽陽交給隋柳,說道:“我有要事要與江太醫商議,這段時間不可讓人靠近,知道嗎?”

“是,我知道。”隋柳正色回,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拱門外,言霽這才進了前廳。

一如之前所有人看到言霽時的模樣,江逢舟在看到言霽從影壁後轉出來時,猛地站起身,快走兩步後察覺失態,立刻跪地磕頭請安。

聲音難掩激動地喊:“陛下。”

“起來吧。”

待言霽在上座落座後,江逢舟才站起身,看向言霽的雙眼閃爍著明晃晃的亮光,隨後才想起自己此行尚還不知目的,出聲詢問:“原是陛下喚臣前來,不知可是龍體不適?”

“不是朕。”言霽喝完茶潤喉後,擡眸直直看向江逢舟,“朕有一事需你相助,無論你願或是不願,都必須幫朕。”

江逢舟恍然察覺言霽所散發出的壓迫感,眸光凜然堅決,任誰在這樣的視線下,都會生不起反抗之心。

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,半晌後,江逢舟才終於澀聲道:“臣答應。”

“朕還沒說是何事,你就答應了?”言霽以審視的目光看著江逢舟。

“為臣者,只要是陛下的吩咐,就算刀山火海,臣也願赴往。”江逢舟低垂著頭,神色不明。

言霽笑了聲,想說要去刀山火海的不是他,但言霽到底沒在這個時候說,只是道:“朕之前聽你提起說,你從你師父那裏,曾習得換心之術,如今你若是施刀,有幾成把握?”

江逢舟不知他為何問起此事,老實答道:“不足一成。”

言霽又問:“你有換心成功的例子嗎?”

江逢舟搖了搖頭:“此術施展起來極為苛刻,不止換心者與被換心者需極度匹配,且還需要同樣稍精此法之人從旁協助於我,過程中需要一間沒有任何灰塵的房間,還有很多市面上沒有的器具,以及一些世間難尋的奇珍護脈,凡此種種,每一樣都是一道天塹,非集全國之力不可達。”

“若以朕之力,可能達?”言霽撐著下頜,正專註看著漂浮在茶水上的茶葉,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。

江逢舟楞了下,經過深思後,得出回答:“若是陛下召全國之力,臣才有一成把握。”

“已經足夠了。”言霽咧嘴笑了笑,“你準備下,朕這裏有一人需換心,留給你準備的時間並不多,希望江太醫莫要讓朕失望。”

江逢舟腿一軟,跪在地上:“望陛下三思,人命不比牲畜,一遭不慎失的便是兩條人命,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,非得換心不可。”

“若是失敗,他兩個人同生同死,合葬同處,不也是件幸事?”

江逢舟還要再勸,但見言霽心意已決,不得不咽下滿肚子的話,心情沈重地闔目片刻,問道:“臣可以知道,陛下為何要兵行險著,走此一步麽?”

“既是兵行險著,自然走投無路,才選擇如此。”言霽纖長濃密的眼睫垂落下,聲音很輕道:“如今的你,只需要將他的心取出來完好得封存起來便是,剩下的步驟,會有人替你做完。”

江逢舟還想問誰,言霽便已下了逐客令:“你下去準備吧,需要什麽叫人告訴我一聲就是。”

甚至沒有告訴他換心的時間,也沒給出任何信息,江逢舟就這樣一頭霧水地來,又是一頭更重的霧水離開。

言霽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,幾乎話的功夫竟像是耗盡了他所有力氣。

沒有人會對換心不感到害怕,言霽同樣害怕,但他確實,已經沒有選擇了,最後他只能寄希望於顧弄潮,因為他相信,顧弄潮定不會讓他就這樣死掉。

他們都期盼能活著。

如果實在不行......

言霽自嘲得笑了下,改建的皇陵應該已經休好了,是個合葬墓,如果必有一死,如此也算是個好結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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